“齊律！你是不是人！你居然毒死我！”

郊野之外的小林子裏，淩嫣然不可置信地感受著自己輕盈如空氣的身體，說不出的震驚和氣憤。她現在很能體會那種想要殺人的感覺，那種恨不能將他拆骨剝皮的決絕。

“我的確不是人嘛。”

偏生一直掩飾自己心情和目的的齊律，這會已是獲得了解脫，盤膝坐在小池子邊上，一手拖著下顎，笑嘻嘻地看著她，顯然他對自己的所為十分滿意。

“你是不是想打我？以後我任你打，任你罵，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。”

“你去死！”

齊律一臉笑得奸邪，一副願望成真的滿足感，“嫣然，反正你也是回不去了，人死不能覆生的道理，你總明白。你也不忍心看我一個人游離在這六界之外吧，不妨我們都看開一些。”

“你混蛋！我爹、我娘怎麽辦？我們淩家就我一個孩子，你要我家絕後嗎？！”淩嫣然胡亂拳打腳踢地打在齊律的身上，也不管他到底痛不痛，聲嘶力竭道，“你們齊家家大業大、孩子多，就不顧我爹娘死活了？我爹娘以後誰來養老送終？！齊律，你這個王八蛋！”

“我留了信給我大哥，讓他替我們照顧你爹娘。”齊律認真說道。

淩嫣然驀然住了手，盯著他，嘴角抽搐，“你說什麽？”

“我大哥待我很好，而且為人一言九鼎，他會替我們好好照顧伯父伯母的。”

“你……是一早就安排好的？”淩嫣然捂著自己的胃，生怕五臟會被他氣炸了。

齊律倒是不怕死得頷首應道：“我從一開始來長安，就是為了要讓你變成一個鬼。自從我死了以後，我知道了不少事，也知道你不是一個凡人。嫣然，你可以責怪我，但是我只能這麽做，否則不要說這輩子，就是下輩子、下下輩子，我們都不可能在一起。”

這會齊律笑得有些苦澀，望著他的瞳眸裏充斥著他內心的無奈，瞧得淩嫣然反倒不知該怎麽對他生氣了。

“可、可是，你也不能這麽做啊！”她跺腳道，“你知不知道以後進地府的下場？齊律，你老實交代，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？如果你真的只是一個鬼，不可能瞞過我和解生，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情？”淩嫣然再一次慎重警告道，“我告訴你，齊律，你現在把我弄成這個樣子，如果你還有東西要騙我瞞我，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！”

齊律心中偷笑，莫非嫣然忘記她已經是個鬼了？不過他一開始就打算將所有一切皆對她如實相告，畢竟他是想和嫣然平穩地度過接下來的日子。

“三個月前，我變成水鬼以後，第一個殺掉的就是害我性命的那個水鬼，然後就是我的那些夥計。”

“那四個人是你殺的？！為什麽？！”淩嫣然驚愕，他居然對自己人也狠下毒手！

齊律應得很平淡，沒有半點內疚，“不殺了他們，我不可能離開那個湖泊，就是淩家，恐怕也早就知道我已經死了。”

“你瘋了！你怎麽可以這麽做！齊律，你還有沒有人性！”

時入夜幕，月輪映射在小池之中，原本應當清冷的光暈，卻在外圈勾勒出一道妖媚的殷紅，讓人光瞧著便不大舒服。齊律低著頭，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，只是眼前的這個場景和他死去時的樣子，倒是如出一轍。

“人性？呵，在變成鬼的時候，的確就沒有了。”

原本沖天的怒氣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，驀然就降下了一半。淩嫣然不知道這會該如何和他繼續交流下去，細究起來，齊律的確是這場禍事的受害者，可是他也是其他災難的始作俑者，淩嫣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責怪他，還是體諒他。

但是有一點，卻是她可以確定的。

如果沒有她，齊律就不會做出這些荒唐事。

想到這裏，淩嫣然的心頭愈發難受起來，“齊律，你知不知道救人一命是七級浮屠，殺戮的罪孽，也同樣會送你進阿鼻地獄！他們四條加上我的命，你啊……”

她煩惱的捂住額頭，不敢再往下想，冥府同妖界、魔界一般，對族人的管束並不嚴謹，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十分松散，規條也不如人、仙、神三界這般繁瑣，但是他們刑罰的嚴苛，卻可以用殘酷來形容，更是斷然沒有什麽人情可講。

“我知道。不過無所謂，我本來就沒有打算再度輪回。”齊律仍舊坐著，目光怔怔地望著池子，滿不在乎的樣子。

淩嫣然聽了蹙緊眉頭，“你不打算輪回？可如果不輪回六道的話，幾百年後你就會……”

“就會魂飛魄散，我知道。”齊律的語氣反而愈發平和，“但有些事情做起來，本就是不顧後果的。何況與其費心去關心幾百年後的事情，倒不如關心眼前的事。”

“你真是著了魔。”淩嫣然有些頹廢地跪坐在一邊，眼神哀戚，“你不應該為了我做這些，不值得的。”

“嫣然。”齊律見她脾氣減緩，軟語相告，“過去的事，就讓它結束吧，追其緣由，也不會有什麽結果。你放心，往後那些你不喜歡的事，我一定不會再做了，就是那個解生和姓聞的，當初會對他們下手，也只是不想讓他們來壞我的事而已，並未想過要他們的性命。”

齊律心想，他也沒有那麽傻，怎麽可能將兩個情敵也一並弄到鬼界來，與他作對。

自然淩嫣然不可能因他說一句不要再想，就真得不再去想那些事，只是這會，她總算冷靜了一些。實話說，她到現在還不太能接受自己死掉的事實，淩嫣然慢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臉，對著一旁的池水想要照出自己的影子，可是半晌清澈的湖泊裏，只能瞧見她背後樹枝的昏暗倒影，其他什麽都看不見。

淩嫣然很是失落地將頭埋在膝蓋間，身上散發出的盡是垂頭喪氣的悶悶不樂。

半晌，她略略擡起頭，輕嘆道：“我想回去看一下……爹娘。”

“不行！”齊律對這句話反應劇烈，“我們以後不能再冒險去人多的地方，萬一碰到較真的鬼卒，很容易同我們過不去。”

淩嫣然知道，只要不是陽壽殆盡的魂魄，就不會有地府的鬼差前來勾魂，自然也就不必去冥府報到。但大多魂魄還是會自覺地回到地府去，所謂的陰陽相隔，指的乃是不同的人就該活在屬於自己的地界，凡人不能多吸地府鬼氣，鬼也同樣不能承受人界的陽氣。因此，孤魂野鬼若一直待在人間，往往待不過幾日，就會徹底地飛灰湮滅。即使尋了一些法子，得以暫時棲息在人間，可一旦被那些牛頭馬面的鬼卒抓到，便是罪責加倍。

如今以齊律所犯下的罪孽……恐怕過不了這一關，就會是不見天日的循環苦難。

“齊律。”

這會，淩嫣然看著齊律的神情，十分認真。

“你還有事瞞著我，對不對？起碼你現在不可能只是一個水鬼，你有驅使雨水的本領，也有迷幻他人目光的能力，這對於一個只死了三個月的鬼來說，實在不太可能。可你身上的戾氣也不像厲鬼那樣重……”淩嫣然的目光牢牢鎖在眼前人的身上，“齊律，你現在到底是什麽？”

東風一掃，拂動起兩人的衣衫發絲，齊律擡眸看她，一雙灰色的眼眸如風雲一般變幻莫測。

“水魅，他是個水魅。”

背後蒼木樹邊，解生扶著古木，一襲竹青長衫地立在那裏，蒼白的面容上唯獨一雙黑眸，炙熱如烈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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